[仏英]challenge



这是一座普通的城市,也许它的命名还带有一些隐晦的英雄主义色彩,但不管怎么说,这不重要。这座由一条平行于两条主道的河流与百叶窗紧闭的房舍构成的城市,无论春夏秋冬天空都像是一块洗不干净的抹布,呈现出各种让人一看便心生厌倦的颜色。

不得不说,要是想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,这座城市经受不起。所以一切乏味的故事就只好在这里产生了。

五月三十日下午,梅格·威廉姆斯离开了卧房。这个可怜的年轻姑娘有偏头痛的毛病,今天是她拜访主治医生的日子。目的地是个小诊所,在六楼,埋在反复上漆又不断掉色,被剥蚀的公寓里。楼梯上积了一层浅灰,随着梅格的脚步沉寂许久的它们又铺散开来。比以往安静些,她想。基尔伯特·贝什米特医生无事时会哼唱一些不成调的歌,而这会儿的确太安静。

事实证明梅格对贝什米特家的哥哥的了解没出任何差错,开门的是路德维希。她知道基尔伯特会同两个好友把大笔的时间耗在另一条街的酒吧。这未免也太不巧了。

第二天,即五月三十一日,梅格从邻居口中得知昨天根本没有人去寻乐子。

“是真的,”诺拉说,“至少波弗诺瓦先生没有去,我看见他在火车站了。”

每一座城市中总会有一两座火车站的,那是离去归来的流浪者的聚集地。但在这座城市中,火车站的存在仅仅是让不知因何而起的大风有了依托。有谁要离开吗?梅格卷起窗帘,她的房间对着一条横向的小街,一堵阴凉处的墙壁上有一个明显的焦黑的痕迹。住在一旁的是个好脾气的东方人,他会纵容一个红发的看不出年龄的人将点燃的烟狠狠摁在那里。

“你知道昨天新到这儿的那个人吗?”

“跟波弗诺瓦走在一起的那个?听说是英国人。”

“对,没错。据说他以前就住在这里。”

“真的?那他居然肯回来?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

两个有轨电车售票员开始谈论一些关于女人、电影和滚球协会的话题,看起来谁也没有对这件事投入过多的关注。事实上安东尼奥很关注这件事。这个城市中谁都认识的邮差,恰巧把自己的房子借给了瓦尔加斯兄弟——那两个年轻男孩儿到现在还没安定下来——而安东尼奥正占用着弗朗西斯家唯一的客房。安东尼奥非常信任自己与弗朗西斯长久以来的友谊,就像他知道自己一定会不得不面对路德维希审视的目光一样。

黄昏的太阳在一个微妙的角度让建筑物的影子连成一片,方形的公寓顶投射在一只花猫身侧。梅格看到远方有一个人正在走来。等近了,看清那件灰色的西服外套,梅格才想起来那是谁。

沃兰德的视线在那只猫的四周游移,然后他皱了皱眉。

“我不再喜爱这样的建筑了。”他说。公寓的上端从中间开始上升,仿佛被什么东西撑起,直到那变成一个圆顶才停下。

噢,梅格想,还是老样子,沃兰德先生的小把戏。他看着那位先生和煦地脱帽。

“这是不对的。”突然有人开口。那是一个有金色短发的姑娘,眼睛是海洋一般的让人一见便心情明净的蓝。梅格从未见过她,但这座城市显然不会有外人来到。那么我应当认识她才对,加拿大姑娘想,她是谁呢?

“这是不对的。”她重复了一遍,然后消失在了梅格的视野中。

不可思议!基尔伯特想,仰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。亚瑟回来了,回到了这座由无法辨认的颜色、肮脏以及臆想构成的城市,并与弗朗西斯安静地处于一个空间内超过十五分钟。而这发生得如同赞美崇高、蔑视低贱那般自然。英国人现在正坐在他旁边,向他们示意斜后方正瞧着他们的姑娘。

“我从没见过她。”

“艾米丽?不知道,好像某一天她就突然在这儿了。但你最好认为你认识她。”

“我正在把这个认知放入大脑。”亚瑟翻了个白眼,“她这样多久了?”

“有一些时日了。”

“好吧,她会冷静下来的。”

基尔伯特受伤了,右臂上一道长长的划痕似乎是树枝或者碎玻璃造成的,不断向外渗血。一个白色的布满绒毛的脑袋将皮肉外翻,探了出来,很快变成了可笑的粉红色。那是一只无法辨认品种的鸟,从基尔伯特的伤口中向外挣扎,然后它终于落在了桌面上,蹦跳着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,最后坠落,扁扁的一团像是地毯上一个鲜艳的花纹。

“本大爷要养它。”东德人快乐地宣布。

“你口中的‘它’在哪?”亚瑟说。

“就在这里。”基尔伯特说。淌血的伤口上又出现了一块蠕动的白色。

“艾米丽在那。”有谁突然说。弗朗西斯的目光越过安东尼奥的肩膀,他柔声说:“嘿,好姑娘,到这儿来。”

短发的少女不带丝毫畏惧地看着桌面:“我想这是不对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弗朗西斯用他那特有的、迷人的声音问。

“因为这不可能发生。”她极快地回答,随即有些雀跃地一笑,“所以,可以告诉我,这里发生了什么吗?”

软皮鞋跟撞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,沃兰德先生出现在酒馆的门口。他用他那一贯得体的姿势走过来,和蔼地说:“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,朋友们。”他紧贴上唇的小胡子甚至还亲切地抖了抖。

艾米丽安静了下来,笑容僵硬地褪去。

“是只可爱的小东西。”沃兰德先生的目光转向了桌面上那只不断扑腾的小鸟。

“那当然,我已经决定养它了,起名就叫肥啾。”基尔伯特说。

然后那道伤口开始愈合,先是不再流血,接着开始结痂,最后整片皮肤都变得平整光滑,再看不出任何痕迹。

东德人咧嘴笑了。

城市中有教堂,神明的窃窃私语会在大厅与蜡烛摇曳的火光中回荡,每个礼拜天人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赶来聚集在这里。神甫是奥地利人,他精致的脸上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唇边的一颗美人痣。教堂拱顶的画作用色单纯,赭黄占据了大部分空间,像是老旧的夕阳在天空弥漫。这些装饰物从前要鲜艳得多,但在神甫第三次对沃兰德先生致意时一切都变了样子。

艾米丽瞪着眼睛,大张着嘴像是要叫喊,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她从最窄的那扇门走进咖啡馆,布满裂纹的木质门框擦过她的双肩。哪怕时间还早,这儿也已经有了客人。艾米丽看到弗朗西斯和亚瑟坐在咖啡馆东侧的一角,支架上的一盆绿萝正肆意生长。

她看到弗朗西斯在微笑,亚瑟神经质地将手举起又放下,空气中的冷冽被一种淡淡的毛毯的气息覆盖。透过咖啡馆的窗子可以看到广场中心的喷泉,喷泉池下住着一只名叫波奇的小狗,每天凌晨它从喷泉池中跳出来,甩一甩身上的水珠,然后同一个矮个子的东方男人绕着城市散步,在正午又回到水池下,直到第二天再次出现。

艾米丽转过身,沿着阶梯下楼,装蔬果的木箱自上而下滚落撞上她的小腿,棱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乌紫的痕迹。她感到自己在向前倾倒,于是她伸手想要抓住一旁的雕花栏杆,但那些本应静止不动的线条仿佛突然活了过来,从她手中逃脱。我一定是摔断了颈骨,艾米丽想。

“傻姑娘。”亚瑟说。

“是啊。”弗朗西斯说。

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,像是劫后余生的庆幸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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